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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葉門──人民無力吶喊:「請別忘了我們!」

「世界最嚴重的人道危機」,在葉門──人民無力吶喊:「請別忘了我們!」
2019/05/06
彭光偉/讀者投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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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年,可以讓一個人念完大學,也可以讓一個國家陷入人道絕境,這個國家就是葉門。內戰打了 4 年,看似「家務事」,追本溯源,卻是當年延燒阿拉伯世界的「阿拉伯之春」所埋下的火種。

阿拉伯之春至今,無解的南北對立

2011 年阿拉伯之春爆發時,葉門有大批民眾要求當時已經執政 33 年的總統沙雷(1942-2017)下台,儘管在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的斡旋下,沙雷在 2012 年將政權移轉給副總統哈迪,但其內心卻是百般不願。

在沙雷交出政權後,葉門境內的武裝團體胡塞組織(Huthis,又稱為「青年運動軍」)卻在 2014 年底突襲葉門首都沙那,並佔領政府機關,總統哈迪被迫往南部逃亡,胡塞一路南攻,雙方在亞丁激烈交戰,死傷慘重。

哈迪最後逃往鄰國沙烏地阿拉伯尋求支援,沙國派出陸空部隊夾擊,尤其是一連串的空襲,讓胡塞組織撤回以首都沙那為主的北方城市作為控制區,哈迪則在聲稱收復亞丁後,在當地作為國際承認的合法葉門政府落腳處。

而對於權位念念不忘的沙雷,在胡塞組織佔領沙那後,2015 年表態和其結盟,雙方在 2016 年組成「救國政府」,對抗南方的哈迪政權。不過 2017 年底,沙雷和胡塞因內部政治任命出現歧見而關係破裂,沙雷發表聲明譴責胡塞組織,倒戈轉向沙烏地阿拉伯以及哈迪,此舉惹怒胡塞組織,對沙雷及其支持者組成的共和國衛隊發動攻擊。

沙烏地阿拉伯為主的聯軍,在 2017 年 12 月 4 日,對葉門首都沙那進行空襲轟炸,理由是支持沙雷對抗武裝組織,但最終──沙雷死在胡塞的槍下,許多無辜老百姓也在一連串的空襲中無辜喪命,哈迪和胡塞的南北對立,至今仍持續無解。



葉門荷台達市的街頭塗鴉。對美國和沙烏地阿拉伯極盡諷刺,反應人民對內戰及空襲的憤怒。圖/彭光偉 提供
外國人與「童子軍」控制的葉門

其實葉門內戰的來龍去脈,在網路資訊發達的現代並不難得知,但在陸海空交通遭到沙烏地阿拉伯全面封鎖後的葉門,想要進去一趟倒是不太容易。

筆者與《消失的國界》製作團隊,為了節目拍攝而親赴葉門,這一趟先飛到阿曼和葉門的邊境城市沙拉拉,再以陸路的方式入境葉門。原以為會在葉門卡關,但沒想到光是在阿曼準備出境時,就被扣留了將近 4 個小時──我和同伴分別被叫進了不同的小房間,移民官對於我們想要進入葉門提出各種疑問。

儘管最後放行,移民官卻說:「回程我要看你們拍攝的內容。」雖然不知道是否真的會檢查,但身為媒體人,對於「被檢查採訪內容」一事著實反感,當下便決定回程不再走原路。

葉門因為處在「南北對立」的內戰狀態,城市之間的交通要道設有無數個檢查哨;像我們需要往返兩個不同陣營,就得事先請地陪申請通行證。但最後證實,即使有通行證,檢查哨未必讓你輕易通關──因為他們若沒事先收到有外國人會經過的訊息,就得回報上級,上級若沒有即時回應,我們就只能等,最長時間等了將近一小時。過程中我們極度焦慮,但檢查哨的「士兵們」卻悠閒慵懶地坐在一起聊天或嚼食卡特葉。

當地人告訴我們,南方政府的檢查哨,未必都是葉門人,因為哈迪政府和沙烏地阿拉伯為首的聯軍合作,其中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在葉門境內都有實質的掌控勢力。而這也就不意外為什麼阿曼有這麼大的權力,可以決定是否讓外國人進入葉門。我們採訪的地陪告訴我們,阿曼雖然號稱中立,但卻和南北葉門政府都有情報工作的往來,有媒體要進葉門,會帶什麼樣的訊息出去,他們自然得有所掌握。

踏進胡塞組織的控制區,頓時就能了解為什麼 Huthis 又會稱為「青年運動軍」──因為手持著槍在檢查哨確認我們身分的「士兵」,目測不過就是國中生的年紀,大一點的或許是高中。當然不是每一個都如此,但 10 幾歲的小男生,到底是已經懂得肩負保家衛國的責任,還是被抓來充數?這問題沒得問,因為檢查哨不得拍照,更不可能訪問。

和地陪閒聊後,可以確定的是:即便是葉門當地人,也認為這群「童子軍」沒有任何訓練,更無紀律可言,但因為胡塞佔領了重要城市,沒有對老百姓造成任何迫害,再加上人民吃都吃不飽了,更無心思去管這群孩子了。



葉門最重要的港口,荷台達港,因為遭到是沙國聯軍封鎖,禁止物資進入,荷台達港碼頭空盪一片。圖/彭光偉 提供
封鎖引爆的人道危機

4 年多的內戰,導致老百姓民不聊生,很多人聚焦在沙國聯軍的空襲轟炸,但引爆最嚴重人道危機的,卻是封城鎖國,斷絕所有物資進入胡塞組織的佔領區。

此行我們除了到首都沙那,也去了內戰最激烈的城市荷台達。現在的荷台達,讓人印象最深刻的,大概就是街頭的塗鴉和貨櫃,以及沙土堆起來的路障。因為內戰初期,荷台達街頭就是戰場,也是聯軍的空襲目標城市之一,主要幹道佈滿路障,要防止敵軍直線進攻;而街頭塗鴉之所以醒目,是因為畫得都是諷刺及抗議內戰的政治漫畫。川普和沙國政府官員都在塗鴉裡頭成了「邪惡」的代表──葉門人有多討厭美國人和沙烏地阿拉伯人?從這些塗鴉就能窺知一二。

胡塞組織佔領這座城市的原因之一,是它的地理位置:葉門 7 成以上的進口民生物資是透過荷台達港進入,再運送到各個城市,其中以沙那為大宗。可以想見沙國聯軍為什麼要封鎖荷台達港,因為胡塞掌控的城市,聚集了全葉門高達 7 成以上的人口,物資無法進入,許多地區又無法自給自足,他們認為老百姓開始挨餓,一但受不了,就會開始反抗統治者。但實際狀況似乎不是如此發展,老百姓是餓慘了,但卻不見有人發起推翻胡塞政權的行動。

封鎖的同時,聯軍同步以破壞軍事設施及攻擊恐佈份子為由,對葉門不同城市進行轟炸,但死傷的大多數是平民百姓,更激化了他們對沙國的反感和負面情緒,胡塞組織反而成了保護他們的英雄。

這樣的僵局打不破,老百姓就得持續受苦。相信很多人在國際媒體上,已經看過不少相關報導,實際在葉門的醫院採訪,一張不顯眼的小毯子翻開來,包覆著一個瘦到全身皮膚皺巴巴的 2 歲小女孩,當下的情緒,有長達近 1 分鐘的時間是問不出問題的,因為怎麼問都不是好問題。

葉門本來就窮,內戰發生後,政府系統幾乎停擺。胡塞組織成員告訴我們,哈迪政府把中央銀行移到了亞丁,葉門基本上已經沒有金融機構,公務員上班大多時間沒有薪水可領,大城市裡還有商業活動,但鄉下或郊區卻只能煮樹葉果腹。營養不良的個案,大多在鄉下發生,送到醫院通常已經是瀕臨死亡,因為他們可能連到大城市看醫生的交通費都沒有,只能撐到最後一刻才向外求助。

吃不飽也要嚼的卡特葉

我們用「葉門檳榔」形容「卡特葉」,但嚼食檳榔的台灣人口比例卻遠遠不及葉門人嚼食卡特葉的比例。在葉門所經之處,幾乎所有葉門男人手上都會拿著一包塑膠袋,裡面放著幾把卡特葉,開車、聊天、工作、甚至前文提到的檢查哨士兵在值勤時間,都會嚼食。

葉門人嚼卡特葉有個特色,會把葉子都塞進口腔的一邊,鼓起來像是花栗鼠的模樣,再搭配大量的水,吸取卡特葉的汁液。當地人說卡特葉能讓他們提神,更有活力,工作時腦袋更靈活,但如果不嚼,卻又會全身不對勁。

除了葉門和東非沿岸的幾個國家,卡特葉已經被許多國家列為禁止食用的管制品,因為卡特葉有和古柯鹼類似的麻醉物質,會有成癮症狀。葉門嚴守伊斯蘭教義,規定不能喝酒,我們猜測,或許嚼食卡特葉也能發揮和喝酒類似的效果──為什麼會這麼說呢?因為當地人向我們介紹卡特葉時,就把它形容成像「威士忌」一樣。卡特葉,到底在葉門有多大的市場?曾經有媒體統計,葉門人口大約 2 千 8 百萬人,許多家庭有將近一半的支出,是花在購買卡特葉。

最無力的呼喊:「請別忘了葉門」

葉門內戰爆發之初,國際媒體的報導聲量並不高,直到封鎖造成的饑荒,讓葉門人不得不向外求援,葉門的人道危機才被國際正視。即便如此,相關援助卻仍然難以在短時間內進入葉門,在聯合國的調停下,哈迪政府和胡塞組織進行了兩場和談,最終都以失敗收場。我們抵達葉門的時間,是 2019 年 1 月,距離 2018 年底的瑞士和談不到兩個月,沙國聯軍又再對沙那以及荷台達發動空襲。

葉門 NGO「Save The Children」做過統計,自從 2015 年內戰爆發以來,已經有 8 萬 5 千名兒童因為飢餓、營養不良所引發的疾病而死亡、有近 8 成的葉門民眾需要外界援助,到目前為止,還有至少 50 萬名兒童有營養不良的症狀,更有 200 萬兒童在內戰期間被迫輟學。對許多人而言,這些統計只是冰冷冷的數字,但對急於對外求援的人權機構來說,這些數字若再往上增加,對國家是更沉重的負擔,對人民是沒有希望的未來。

至今,仍然印象深刻的一段話,是「Save The Children」接受採訪的媒體主任,對著我們說的:「葉門已經是地球上,對兒童來說最難以生存的地方,還要怎麼樣才能讓人們注意到我們的狀況?我們必須懷抱希望,否則葉門就會慢慢消失,世界就只會默不作聲,所以我們需要大家的協助,拜託不要忘記我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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